1.序
韶陽邀我為這本《英漢漢英散文翻譯與評析》寫個序，我很樂意，甚至心里還有點兒喜滋滋的，因為英語文學(xué)和文字，以及兩種文字轉(zhuǎn)換的翻譯，既是我的專業(yè)，又是我的喜好。我要寫序，就必須從終日窮忙的匆忙中擠出一大塊時間，靜下心來，認真研讀精選的散文，那是一些隨處可見修辭、氣韻、性情、言志、明道的散文，一些描寫入微、回味無窮的散文，它們可以給我的精神添一份食糧，給我增加一份對人生的洞察力，給我時不時冒出來的怪念頭增加一份理解力。同時，我還可以學(xué)習(xí)一下同行的文學(xué)鑒賞力以及轉(zhuǎn)換文字技藝，先于他人享受一下譯者稟賦、才能和素養(yǎng)所帶給讀者的快樂。
這本集子分兩大部分，第一部分是英譯漢，這部分的翻譯和評說主要由唐毅承擔(dān)，第二部分是漢譯英，這部分的翻譯和評說主要由顧韶陽承擔(dān)。根據(jù)我自己有限的經(jīng)驗，英譯漢的譯文若要夠味，盡如人意，譯者必須有極高的中文造詣。對照英語原文，我覺得，唐毅老師在理解英語原文的表面意義及深層意義基礎(chǔ)上，將自己的譯文處理得看上去似乎亦步亦趨，但卻非常流暢，沒有絲毫的“硬邦邦”的翻譯腔，讀起來似乎是原作一般，行云流水，一氣呵成。據(jù)此，我覺得她是一個中文很有修養(yǎng)的學(xué)者。下面我隨意摘取兩段文字，供大家欣賞：(1)
“它在薄霧朦朧的清晨無聲無息地潛入，又在陽光和煦的午后悄然消失了蹤影。它踮起腳尖，輕手輕腳地掠過樹頂，順手抹紅了幾片葉子，又踏著一叢薊花冠毛，越過峽谷后飄然而去。它時而坐在山巔，咕咕聲猶如十月黃昏中鳴叫的貓頭鷹，時而又和風(fēng)兒追逐玩耍。九月又是變化無常的。它一會兒繁忙得如同山核桃樹上的小松鼠，一會兒又慵懶得有如緩緩流淌的小溪。夏季的成熟與豐饒成就了甜美的九月?！保ㄕ浴短鹈赖木旁隆罚?）
“真正的友誼是慢慢生長起來的，只有彼此了解、互有美德，友誼之樹才會枝繁葉茂。年輕人之間還有一種名不符實的友誼，熱絡(luò)一時，但幸好并不長久。他們偶然相逢，因聚眾鬧事、尋歡作樂而匆匆結(jié)緣成為朋友。這種因酒色而更加牢固的‘美好’友誼，其實就是沆瀣一氣?！保ㄕ浴肚兴官M爾德勛爵的〈致子書〉》）
若是漢譯英，理解一般不是大問題，英語表達卻可能紛然雜陳，優(yōu)等與劣等的譯文可以相差十萬八千里。韶陽的英語譯文不僅規(guī)范，而且有不少可點可圈的出彩地方，這里僅舉三個例子：（1）朱光潛寫的散文《無所為而為》，其題目是從老子的思想中得來的啟示，有點兒抽象，文字讀起來雖然似乎上口，卻又給人一種異常的感覺。譯者不甘心單單將內(nèi)在意思在譯文中表現(xiàn)出來，一定要在“形神”方面給一個與原文匹配的譯文：Being
Purposive without
Purpose。這里，雖然purposive比較生僻，卻與后面的purpose壓了頭韻，對應(yīng)了原文的“為……為”的結(jié)構(gòu)，且意思非常接近原文。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嘗試，盡管可能有人會提出質(zhì)疑。（2）就在這篇散文中有這么一句話：“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業(yè)”，翻譯處理是：“Only
with an outlook of otherworldliness can one achieve thisworldly
success.”譯者將“出世”用復(fù)合詞“otherworldliness”來表達，而“入世的”則用復(fù)合詞
“thisworldly”來表達，既有“創(chuàng)作性”，又合乎英語習(xí)慣，因為otherworldly常常表示“非世俗的”的意思，比如：西方人對《莊子》中的“抱柱之信”的評論是“the
otherworldly nature of the woman’s
love”。（3）下面的例子取自錢鍾書的“《人獸鬼》序”的最后一句話：“我不敢夢想我的藝術(shù)會那么成功，惟有事先否認，并且敬謝他抬舉我的好意?！庇⒄Z譯文是：“I
dare not dream of such artistic attainments, so I have to decline
politely in advance this undeserved flattery.”
這里，我評說兩點，第一，“藝術(shù)成功”翻譯處理為”artistic
attainments”,符合英語搭配的習(xí)慣。若這一點是基本要求，不值得大贊，那么第二點卻值得激賞了，即將“敬謝他抬舉我的好意”翻譯成“decline
politely this underserved flattery”, 其中，短語this undeserved
flattery曲盡其妙，將作者表面上謙卑、實際上諷刺的含義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。
韶陽是我的學(xué)生，喜好英語文字，見到我就想聊英語，聊到興奮時常常到了忘我的境界。今天，他那些硬底子的英語想必是長期付出辛勞、奮勉努力的結(jié)果。英語學(xué)習(xí)沒有止境，希望韶陽百丈竿頭，更進一步，取得新成績。
史志康
上海外國語大學(xué)教授、博導(dǎo) |
